第46章

昨天晚上她照样没有睡好，吃了好几片安眠药才勉强地睡了一会，梦中依稀有脚步声在头顶上踩来踩去。今天早上若不是刘悦叫她，她几乎连床都起不来。累得不想走路，更重要的是心里有个地方作怪，于是她点头，“那谢谢你了。”

他拉开车门请她上车，仿佛古代的绅士，礼貌得让人想赞美。安心唇角勾起一丝笑意，怎么说两人同生共死，而且“同居”了一段时间，现在怎么客气成这样了？

他上车后跟司机说“去江城晚报一趟”，聂娉婷看到两人上来，却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。

大概胜券在握的胜利者总是宽宏大量的。

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的安心说：“大记者，你这脸色不行啊，女人，还是要自立，不能完全把终身押在男人身上了，这样可不就一下子垮了吗？”

安心不明白聂娉婷这是在国外时间久了学会的女权主义，还是想要反讽对自己示威，但是她没有丝毫斗志，后排的位子依然舒适，还是跟以往一样松软，有着淡淡的皮革香味，司机也没有变，还是笑呵呵的张师傅。这么些天，安心大脑第一次主动萌生出了睡意，忍不住想打盹，不知怎么的，却又不敢。理论上说，她什么样子他都见过并且了解，也不应该再有什么不好意思。可“分手”两个字的存在，愣是硬生生地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。现在这个样子，连朋友都做不成了。

林琅从后视镜里专注地看这个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，后来才问：“这个时候，你在这里做什么？拿化验单。”

林琅脸略微一沉，“化验单？化验什么？”

“全身检查的结果，”安心补充一句，“昨天来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。”

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，他的眼睛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，脸部的线条一下子绷紧，然后立刻问：“结果怎么样？”

“很好。”安心看他一眼。原来，他还有点关心她。那一瞬间，仿佛回到最初。她发了烧，烧得人事不知，躺在医院里打点滴，有时昏睡，有时清醒。每次醒过来，都看到他坐在床边，一直握着她的手。

他眼锋掠过，说：“怎么忽然想着去体检？最近出了什么事情？”

“没事。”安心轻描淡写地微笑。

她想起拿到化验单时贺医生连连摇头，问她昨晚是不是喝了酒又吃了很多的安眠药。她承认了，贺医生只差没骂她，用医生的语气警告她说：“你不是铁打的。身体是你自己的，要爱惜。你本来就轻微贫血，还这么糟蹋自己？药即是毒，知道不知道？安眠药是那么好吃的东西吗？更是毒药！”

安心无奈，讷讷回答说：“贺医生，我不吃安眠药睡不着啊。我累得要命，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就是睡不着。”

贺医生问：“你以前失眠吗？”

安心涩然苦笑，“这倒没有。就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失眠的，越来越严重。”

贺医生摇了摇头，抄了个地址和电话给她，说：“你的问题不是身体的问题，我看是心病，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，心病还要心药医。不过你不能再喝酒，也不能再吃安眠药，身体受不了啊。”

她拿着心理医生的地址和电话和一大叠化验单离开了医院，然后在医院外碰到刚刚分手的林琅和大概一直将她视作情敌的女人。

起初她并不相信贺医生关于心病的那番话，可遇到林琅了才不得不承认她的失眠和心病的确有关。不然她现在怎么就困成了这样，因为在觉得有安全感的人面前，在熟悉的气息环绕下，她立刻就想赶紧睡去，最好是睡死过去，再也不用醒过来。可惜她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。

车子开得很快，很快就到了报社楼下。她打强精神拉开车门下车，对司机说“谢谢你，张师傅”；然后又看林琅，说了一句“谢谢”后哑在了那里，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，她嘴唇动了动，没有发出声音。

好在林琅的心思并不在这里。他只是看着她，没有说话。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，刹那间，仿佛有东西在耳边振荡，她垂下眼睛，转身折回公司。

林琅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，拿出手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：“帮我联系一下市中心医院的院长。”挂上电话，前面正是红灯。张师傅回头看一眼表情凝重的林琅，给这位老板开了两年车，也熟了，知道他的脾气，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。

“林总，我看安小姐脸色不太好，以前从没见到她这么没精神。”

林琅略一颔首，呼出一口气，那声音乍一听几近叹息：“她那个人，轻伤不下火线，没事不会去医院。”张师傅摇摇头，“年轻人，人生遇到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失恋分手了，我那个小侄女，谈一场恋爱憔悴得不成人形了。”

车子重新动起来，林琅看着街边的高楼大厦，淡淡开口：“今时不同往日了。”

那个下午安心都神思恍惚，晚上单位为了庆祝报纸发行量又有所回升，一帮同事约好出去，用奖金大肆吃喝。李洁从沈姐那里知道她的身体状况，替她把所有的酒都挡下来。好容易熬到吃喝完毕，拖着又累又乏的身体回家。刘悦已经回来了，趴在床边上做功课。见到她回来，倒水又递拖鞋，问她要不要洗澡。

安心摁着额头，问：“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睡觉？”

刘悦轻轻说：“我知道你今天晚上聚餐肯定有酒局，担心我睡着了，你回来我没办法照顾你。”

那瞬间真是觉得有火从心底烧起来了。安心笑，笑完了再笑了一下，不论怎么说，是啊，还是有人对她好的。

刘悦抱着书合本子开始整理床铺，她看着安心换上睡衣之后开口：“安心姐，我奶奶的案子……”

这是她若干天来第一次提起她的奶奶，声音很轻，仿佛自言自语。

“别担心，我跟肖队长一直有联系，”安心觉得心口被块大石头堵上，艰难地说，“会查出来的。”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太没说服力。

肖寒并没有告诉她多少事情，只是说进展不大。按照规矩，只要案件还在调查过程中，查案过程就应该保密。案件没有侦破前，所有有关联的人，包括她都有嫌疑。因为那晚没吃安眠药的关系，安心躺在床上，手足冰凉，怎么样睡不着。她知道需要休息，但是脑细胞不肯停下来，白天发生的事情在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出现，一个画面连着一个画面，轮番上演不休。她拿起书开始看，可看不下去。实在熬不住了，就抱着电脑笔记本坐在床上上网，搜索治疗失眠症的办法，办法倒真多，满屏幕都是，但一条有用的都没有。夜里安静，只有她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。一番徒劳后，她再次倒在床上，拉过被子蒙上头，恨不得可以永不见天日。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耳边忽然有了声音，很轻微很低沉的响动，有规律地响动着，初听像摩擦，细听又像是水滴。安心警惕性还算高，或许是因为夜里无事可做，她坐起来，再凝神细听，声音又没了。睡下去后片刻，那种声音再次出现，这次仿佛急促了一点，匆匆忙忙。半夜忽然出现消失的声音总是让她害怕，但今天仿佛例外，她把头埋在膝盖里，悲哀地想，她都已经幻听了。但好在她过了一会又听到刘悦均匀的呼吸声，小小的房间有两个人住在一起，增加了不少胆量。

这样终于熬到了窗外渐渐发白，她眼睛睁不开，可是还是不想睡，只觉得这个时候比昨晚躺下去的时候累上了好几倍。这样熬下去，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。

周末一大早，刘悦去了学校图书馆自习。

安心考虑再三，拿着贺医生给她的地址，找到了那家心理咨询公司。

心理医生名叫米佳，三十出头的女子，得体大方，看上去就叫人舒服。知道她是贺医生介绍来的，表示出了相当程度的热情。她的确是个有办法的人，很快就把情况问清楚，然后给出建议：“你失眠已经有三四个月，出现幻听，哪怕是幻觉都是正常的。最有效的办法，回到你觉得有安全感的人身边。”

安心摇头苦笑，“完全不可能。我只是想要睡个好觉而已，别的办法不行吗？”

米佳沉思，“那我再给你开另一种安眠药，副作用小一些。”她写着药方，又问，“既然放不下为什么又要自己提出分开呢？愿得一人心，白首不相离。这么一个合适的人，自己不争取就罢了，为什么还要狠狠推开？”

安心垂眼，很久之后才有勇气开口：“我想，我没办法跟他一起生活一辈子。最开始我们之间始终横着一个陆铮，我的前男友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，这样的关系，正常人都很难跨越过去吧。”

“后来的分歧呢？”

“他一直在包容我，在帮助我，可是我不能因为这些就放弃寻找真相，他想卖掉公司，让我跟他一起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……”这一下没了声音。

米佳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。安心将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讲了出来，说到林琅要让安心辞职跟他一起周游世界的时候，安心情绪非常激动。

米佳：“恕我直言，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有的时候，人要承认自己的弱小和自私，只有先拯救了自己，才有可能去帮助别人。”

“但是我爸不是别人，小蔚不是别人，我没办法在心里藏着这么多谜团的情况，就自私地跟他出去过日子，我做不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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