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都依她
很久，久到嘉安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，他低声喃喃，“你从前便总说我不懂得爱人。”
“我在学，我用心学，你等等我好不好？”
看客嘉安缓缓叹了口气，用劲从他怀中挣脱出，转身看向他，“你那时，为什么会想把......把我关到金銮殿里？”
“因为你想丢下我。”
“我有爹娘，有荀元，我想回家去，而不是留在离家那样遥远的皇宫。”
她翻出记忆，将宋嘉安的心路历程简述出来，“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你，闷声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，弑君袭位，朝夕间成了至高无上的皇，我仿佛从没有认识过你。”
“萧烬，那样的你会让人害怕，而你也从不表达自己的情感，从未说过一句，你同样喜欢。”
她顿了顿，“我的人生，不光是只有爱情的，我有家人不可负，你却断了荀元的腿，若不是......”
萧烬兀的跪下，跪在嘉安面前，“阿姐，我错了，我现在将腿赔给他好不好？”
说着就要掏匕首。
嘉安懵了，“住手！”
她脑袋简直嗡嗡作响，忍不住训斥，“你看，你永远只会用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。”
萧烬无力的用手背掩面，“可是阿姐，我该怎么办啊......我该怎么才能得你原谅啊。”
“你此生待荀元倒是极好，教他习武，护他周全，这已经够了。”
嘉安轻叹，“活在此时，那就珍惜此时。”
“可我只有你了。”萧烬悲拗跪在地上扯她的衣摆，“我没有家人，从我出生，母亲生产致死，又因婴孩时染了病，父亲嫌我是小妾生的不干净的种，将我关进暗牢。”
“三岁，三岁起我便过着和他手底下那些犯人无异的生活。”
“只有馊饭泔水，鼠虫伴我，我连说话都是和隔壁一个被砍去手脚生不如死的男人学的。”
他说起这些倒是冷静了很多，只是想起那暗无天日的日子，目光有些恍惚。
“记不清怎么活下来的了，某日他终想起我来，将我带出去后又嫌我模样如骷髅，厌弃的将我丢到大街上让我自生自灭。”
“他还想保留他大将军的一点名声，对外宣称是我顽皮走失了，然后派人将我丢到离京城甚远的江南。”
“我一路跟着那些乞儿一起，或乞讨或捡吃食，到了扬州。”
他终于笑起来，笑中带泪，“扬州好啊，这里有阿姐。是阿姐将我捡回来的，是阿姐让我吃饱穿暖，甚至读书习字......”
“是阿姐说，她爱我，她想嫁我为妻......”
“你让我，怎么舍得放你走啊，阿姐。”
最后一句，他攥着嘉安裙摆的手在颤抖，整个人陷入了出不来的巨大悲切中，仿佛要将自己困住。
一生一世。
嘉安也险些被他带进去，神色复杂至极。
宋嘉安从不知他这些过去，摸到的不过一点边角。
她想过萧烬从前生活定是不如意的，毕竟一个人的性格一向和成长环境脱不开干系。
可没想竟困苦至此。
所以牢牢抓紧那一根救命稻草，可攥得太紧，草也断了，他想弥补，想用尽全力去弥补，又慌措不堪，无从下手。
何等的悲剧。
半晌，她伸出手，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这个缺爱小孩的脑袋，“萧烬，该向前看了，我们都该有更好人生。”
萧烬因为她此举，终是泣不成声。
“我也可以爱你，像爱荀元那样爱你。”
嘉安犹豫了片刻，伸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拥抱，放柔了嗓音，“好了，以后阿姐也会疼你的，但你还是要听话，不能干坏事，知道吗？”
萧烬紧紧圈着她的腰，好似永远也不想离开这个怀抱般。
又担忧最后连这样仅剩的希翼都被自己推开。
终是极力克制着心口抽痛，缓缓道，“我都听阿姐的。”
嘉安给了他不少耐心，最后愣是跟哄孩子似的将他哄睡着才离去。
‘阿姐’的疼爱来的很快。
萧烬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了荀元送来的问候，“诺，阿姐出去寻庄子时路过巧香铺子，让人给你买回来的。”
他怔了怔，还没来得及反应，就听荀元咋呼一声，“哇！阿烬你昨夜干嘛了？躲着哭呢？眼睛这么肿？”
萧烬：“......”
面对荀元，他竟一时羞耻心爆棚，从他手里夺过点心然后背过身去，“你出去！”
荀元哪里会是听话的样子，直接追着他扒拉，“哇，真哭了？被阿姐欺负哭的？”
“阿姐才不会欺负人。”他又转了个身，将点心仔细抱怀里，避开荀元的目光，“你出去！别逼我揍你。”
荀元无声的笑了一下，伸手拍他的肩，“阿姐自六年前大病一场之后性子转了很多，不生气的时候最为温柔，虽我不知道这些年她为何待你不同。”
“但是阿烬，我不得不由衷的佩服你，这样都能理直气壮的说她不欺负你。”
“你是个汉子！不愧是我兄弟！”
萧烬忍不住一脚给他踹了出去，冷着脸将门关上，还不忘了赌气般炫耀了一波，“阿姐说了，以后待我会和待你一样。”
天知道，他虽不愿和嘉安只做姐弟，又不得不承认，她对这个弟弟，比从前爱自己时还细心周到，可以说是纵容得没边了。
眼红的萧烬常在被嘉安冷言冷语相待的夜晚自欺自人。
嘉安还愿意偶尔摸摸他，这便够了。
可若真的够了，他心中日日滋生的嫉妒从何处来？
站在桌前，他将点心打开，拿起细细尝了一块。
这是荀元最爱吃的点心，过去六年，他蹭着也吃了不少。
可现在这份才是她真正为他买的。
很甜。
甜到有些发苦发涩。
他掀起眼皮看向外面枯黄的树叶。
想起嘉安前两日站在院中背着手笑着同荀元说，“树叶在秋季枯落，来年春日才能长出新的枝芽。”
“会比从前更加鲜绿茂盛。”
女孩说话时眉眼满是柔过春风江水的笑，带着丝丝缕缕的期许和希翼。
她终是从那座金銮殿走了出来，再不是那个随手一碰就仿佛要碎掉的嘉安公主。
萧烬想着她的模样，怔了太久，回过神来时心头满是庆幸。
他已经该死的毁过她一次了。
能重来一世，该求神拜佛告谢神明才是。
无论她待他为什么，皆是奢求来的。
那便依她所想。
都依她。
静静将点心吃完后盥洗一番，萧烬出府赶往庄子。
他想阿姐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