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澈悄悄觑着他姐姐的神色，见依旧是无波无澜，又隔着棂花窗向外看看，只见正房前面，紫藤花架下那块空地上，跪了八九个丫鬟婆子，最前头挺直身跪着的，就是他乳母王妈妈。
沈澜闭目养神，耳中听不见沈澈摆弄鲁班锁的声音，知道他对那些下人担心，便开口解释道：“你勿需担心，今天是个大晴天，现在午时初刻，是一天中最和暖的时候，半个时辰不打紧。她们敢私下议论主家，造谣生事，这样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。对她们来说，小惩大诫，很有必要。”
沈澈不敢说话，今天他姐姐没再对刘氏讨好谄媚，很有骨气，他喜欢。而且处罚犯错的下人很有威严，他更喜欢。
沈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手中的鲁班锁上，小嘴紧抿着，肉嘟嘟的脸蛋上陷了两个好看的梨涡。
沈澜微微睁开眼看他，刚好看到那两个梨涡。沈澜食指动了动，唉，好想戳一下啊——沈澜暗戳戳地想。
没多久，麦冬从外面办完差事回来，顺便从大厨房传了午膳。
外间几个二等丫鬟将食盒送到门外，麦冬、半夏两人将姐弟二人的食盒接进屋里，用炕桌摆在了宽敞的暖炕上。
麦冬正要端水伺候姐弟二人净手，外面小丫鬟回禀，说太夫人小厨房的郭妈妈和蔡妈妈来送点心了。
麦冬知道沈澜找他们来是为了要立威，震慑这些下人一番，就朝外面呵斥了一句：“先等等！没看二小姐这里刚摆了饭？！你们在太夫人面前伺候，也敢这么没眼色来着？”
这番话一出，门外两个婆子皆是浑身一震。
她俩刚进院子的时候，就瞧见了紫藤花架下跪了一地的下人，好大的威势。两人战战兢兢进来，不敢造次，赶忙让守门小丫鬟通禀，没想到还是吃了一通排宣。
两人不敢言语，都暗自心惊，不过一夜的功夫，这位二小姐变得行事果决、雷厉风行，莫非转了性子不成？两人大气都不敢喘。
凭澜院中人虽多，却鸦雀无声，落针可闻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直到里面喊人进去收拾碗筷盘碟，又上了一轮茶水，这才有人喊那两个婆子进去。
两个婆子进了内室，隔着屏风被拦下。
二人忙将新做的玉露霜方糕呈给麦冬。
不多时，屏风那边传来沈澜冷沉的声音：“劳烦两位妈妈为我们二房又辛苦一趟。我这两个弟弟就爱吃你们小厨房的手艺，没得让你们多操劳。奈何我们二房的人穷得很，没多余的钱可打赏你们，只能叫你们来一趟，我向你们亲自道声谢吧！”
两个婆子在院外惴惴不安站了半天，此时哪还敢承沈澜一声谢？忙说不敢当。
如今就连太夫人都对里面这位二小姐格外照拂，她们这些下人又怎敢单独向这位主子讨赏？
“改日等我伤好了，必会回禀祖母你们厨艺精湛，求她老人家亲自赏你们……也让她老人家专门谢谢你们费心传话给澈哥儿听。”
两个婆子闻言忙辩解：“我们何时传话给三少爷了？我们只是同眠竹阁的几个下人闲话了几句家常。难道这些小事，二小姐也要管么？”
“哦？那几个与你们‘闲话家常’的丫头就在外面跪着，你们若觉得我说得不实，可以把她们喊过来当面对质。我最讨厌被人诬陷了，想必你们也是。那就不如把话当面问清楚，免得有人受了冤枉。”
二人当下都白了脸，不敢再言语。
沈澜又问道：“早晨是哪个对澈哥儿说，那份糕是给泽哥儿专门做的，多出来一份，顺便给了澈哥儿？”
姓蔡的婆子吓得腿一软，噗通一下跪倒在屏风外，“二小姐，二小姐恕罪！是老奴一时瞎了心，满嘴胡沁的。那不过是跟三少爷开的玩笑罢了。”
沈澜不爱听她那破锣嗓子鬼嚎，不等她说完又道：“若我没记错的话，你和燕禧居的张婆子是儿女亲家吧？……燕禧居那位给了你多少好处？让你敢挑唆主子们之间的关系？”
那蔡婆子磕头如捣蒜，“二小姐，您可不能往老奴头上乱扣罪名，老奴何时收了他们的好处了？……”
沈澜幽幽叹了口气，“也是！我一个小辈，不好管祖母院里的下人。麦冬，带他们去内院总管房，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，让内院总管乔妈妈去定夺吧。”
那蔡婆子听沈澜这么吩咐，终于扛不住了，忙求饶：“二小姐，手下留情啊，老奴知错了！老奴知错了！……”
沈澜哪还管她喊什么，麦冬早指了两个人，拉着那两个婆子下去了。
到了内院总管乔妈妈那里，这事总得对各院上下有个交待，以后府里再有人对他们姐弟动歪心思，就得掂量掂量了。
沈澜向半夏道：“让王妈妈进来，带澈哥儿去歇个午觉，外面跪着的人都散了吧。”
沈澜轻轻呼出一口气，心里想着终于可以歇歇了，却没看见沈澈望向她的目光里透着不敢置信和几分欣喜。
入夜，祠堂大门从外面打开的瞬间，穿堂风呼啸而过，冻得沈浓一阵瑟缩。
大夫人杜氏阴沉着一张脸从祠堂外走进来，绕过蜷缩在蒲团上的沈浓，在供案前站定。
跟着杜氏而来的蒋妈妈将一把楠木交椅轻轻摆在杜氏身后，椅腿与大理石地板撞击的声音，让迷迷蒙蒙的沈浓一下子睁开了眼睛。
“母亲！母亲，您终于来救我了！”沈浓丢开蒲团，忍着小腿上火辣辣的疼，膝行几步，扑到杜氏腿上期期艾艾地哭。
“母亲，我知道错了！您同祖母和父亲求求情，饶我这一次吧，母亲！”
沈浓哭得好不凄惨，连杜氏身后的蒋妈妈也有几分动容。
她自小养尊处优，从未吃过什么苦头。
大房里，她上面有两个哥哥宠着她，底下两个庶妹不敢惹她。
二房没男人撑腰，不要说同辈，就连二夫人刘氏对沈浓也是客客气气的。
三房老爷本就是庶出，从小寄养在太夫人名下，三房的子女们与她更是没得比。
这一场责罚下来，对娇生惯养的沈浓来说，已是吃了天大的苦头。
杜氏一言未发，只伸手将一摞带着香味儿的花笺重重甩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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